我者,人之自謂也。執我既堅固,我愛愈深切,最難破者曰我見、我是、我相。久久成為習慣,定為成法,故曰我法。不知佛教有真我、假我二義,要明白我為何物,應先明三身:
一曰「色身」,乃皮毛骨肉有相有色之軀體也。硬性如骨肉者為地,血液流汁濕性者為水,暖氣者為火,呼吸者為風,地水火風之所合成,借諸父母者耳,此又名果報身。自作之因,自結之果,以夙世因地不同,遂有賢愚美醜夭壽不齊之果。由幼而壯,幼時之相貌已變滅矣;由壯而老,壯時之形體已變滅矣;由老而死,老時之狀態並完全化滅矣。不必死時為死,乃未死時,亦時時幻化不實,如陽焰、如芭蕉、如泡影。又喻如電燈泡,雖非實在,電卻借以放光,故是假我。
二曰「法身」,乃人之性靈也,不動者曰性,見境而動念者曰心。三歲時如此,至三十、六十或一百六十歲時亦如此,其性終無變滅。如見紅色,或嚐美味等等,則老幼一如,不因之而有二。若或有二,則是眼昏諸病,非是體性之病。此物靈妙不可思議,世間一切法,皆由是而生,故曰法身。法身非有非無,謂之有,不可取以示人;謂之無,則人非木石。離此假名曰死,得此遂若生生不已,不知本無生滅,恆常不變,此乃真我。只由愛根貪執,入於母胎,分母之色體而生,遂成為人,動物類亦復如是。此又喻如電,電離燈泡,無以發光,燈可壞滅而電終不滅也,是曰真我。
三曰「化身」,以色身與法身相合,起種種妙用,變化不測。此喻如燈光,因燈與電相合而成也。故色身為相,燈也;法身為體,電也;化身為用,光也,亦即世間事事物物也。三者分而不分,故曰三身不二。假名曰生曰死,亦人由我見而立名也。我之色體,既因緣而假合,散之即微塵,又從何處執之為我?而所謂真我者,亦屬性空,心本無生,依境假有,故名幻心。我人所作諸惡,所受諸苦,所染諸習,無不由此幻心作祟,故擒賊擒王,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修行人當以無限量之勇猛精進心,從明心下手,方有出路,否則永墮沉淪。
又我有人我、法我二種,人我是我執,法我是法執。我執是粗分之我,法執是細分之我。破我執尚易,破法執非金剛般若之大智慧不可。金剛般若,人人具足,本來自有,只是寶箱未啟,有財而不能用。故賴佛法僧三寶以啟之,啟發其機,機有大小利鈍之別。凡小根人,先使信佛,然後引之信己。大根人直接使之信己,彼亦決然承當不疑,然後督之實修,自然心佛合一。以小根人肯修而難化,大根人易悟而懶修。小根人謹守太過,是其習氣;大根人放逸驕縱,是其習氣。然治小根病,其難在病;治大根病,其難在師。為大根人至中途生疑時,若不為決定,彼信心即不清淨,從此退而不修;或據以為是,轉誤他人。外道流毒,初意亦是發心作功德,奈自力不充,一盲引眾盲,其弊不可勝道矣。故法以當機為上,時時精察而轉變之,斷無一法而可普遍也。佛說八萬四千法,正對治各各病根,以機有不同耳。
學佛是去苦求樂,極快活的事,絕非枯寂幽秘之事。如入手即強人所難,亦非人情。不合人情,便非佛法。佛法重恆順眾生,處處方便,逐漸引入。使伊自己感覺生死之可怖,自然努力精進矣。世人從無始以來,專執一個我字,如馬上教伊無我,開首即講授《心經》、《金剛經》,似幼兒直接上大學。要伊無我相、無相布施,豈非強人所難?我今偏要人先講有我,先有我知,認識了我,我才肯上進。世人正苦在莫明其妙,處處是無我,處處和自己過不去,處處同自己拼命,自殺等等,即是一切施捨,無我之極,可憐死了還是糊塗。所以世上一切苦因苦果,完全自作自受。譬如瘋狂人,全然不知道自己是何心,自身是何物。故教人先有我,只要大我,王請大之,即是此意。
人本動物類之一,然人數之少,統地球不過二十萬萬人;若夏日水溝內一勺水,微生蟲已恆沙無量。人身之不易得也如此。惟一切眾生,皆屬含靈,皆有佛性,其體平等。但所以不能起用者,以造因不同,得果亦異,各有妙用,各有本能,如禽飛獸走,魚游龍騰,各有所長,人不可及。人之貴在乎智慧,又非禽獸可及。及得人身,譬如已升大學,轉眼畢業,一步即可出校。人身難得,其貴如是,豈可以無我!
人與眾生皆有佛性,而人獨可修成佛者,因中之果不同也。譬如一切眾生皆有佛性,人亦在內,同於礦中之銅,雖同一是銅,惟夾之有砂。獨人則已由銅礦而提煉為銅塊,由銅塊而融成銅片矣,只要一磨,即成銅鏡。其餘則或礦或銅塊,尚不能直接擦磨成鏡。故曰體同用異。人身之貴如是,又豈可以無我!
人既為萬物之靈,心又為萬物之聖,此即是聖靈。己欲達而達人,己欲立而立人,對於無量三千界一切度生事業,惟人可負,關係之大如是,豈可以無我!
佛法是大積極起大用之工具,要荷擔如來無上菩提,不是我又是誰?人人肯如此積極,由一身化之一家,由一家推之一國,由一國進之世界,責任如是重大,豈可只圖自了,一去不管,把父母兄弟妻子,放棄在此世界受苦,我則逍遙極樂,如此劣念,豈是佛之本意!
故往生西方,是進學堂讀書,畢業回國,仍要回來救世。因地不正,適成自了,然則佛法之積極,非任何事業所可比擬,又豈可以無我!
我之為物,其大無量無邊,人如真能知我,即見真我,或貪或瞋或痴,或戒或定或慧,或聖或賢或人,或鬼或畜或地獄,皆我自由之所擇。擇之者心也,明此心方是真我、大我。使我心由迷轉覺,由亂轉定,由愚轉慧,亦是我之權衡。為度萬眾故,吃盡千辛萬苦,自來大丈夫事業,固應如是,此亦是我之權衡。若稍稍失意、小小挫折、失戀等,即可憂憤自殺,沒出息如此,又安能擔負國難,任大事乎?若輩認為佛法是消極,彼竟積極做此沒出息事,真是迷之又迷,其故由於不明大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