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修分

二忌多疑與活。疑因不明事之所以,得失之觀念太重;活因信心不堅,貪速而行持無恆。皆由根性貪便利所致。凡學一事,無論為工藝為農商,亦必三年畢業,萬無數月成就之理,況學佛乎,況自己多生之習氣乎!

凡事在未定以前,以我見預測之、分別之,或認理未真,即定我見,斷為是非,自心終無把握,後又猶豫不定,此名曰疑。蓋粗分為惑,細分為疑,如事之不可為者,不辨邪正,糊塗逕從者惑也;又明知其不可,乃不敵己之情見而搖亂動心者,亦惑也。至於細微流轉,比量而迷惑不定者,入於疑矣。

世人造業受苦,已不可勝道,復又苦在不知其苦,而苦之最苦者,曰不明心地。如心地明白,則無事不可為,以心為一切主,名曰心王,王如失位,國必紊亂,故破疑乃如國之立主以定亂,為明心入手第一步功夫。

疑與信為正對,不信即疑,今欲起信,必先破疑,破疑則決定勿退,方可入精進之途,今之半途疑退,即屬此病,故關係至巨。

破疑之法,應從問與行入手。第一問難,先自認為極老實人,虛心下氣,遇事請問,古人居上位者,尚應不恥下問,況初學求善知識者,豈可不虛心容納,一一請問以釋其疑,此謂問。

第二實行,凡經善知識開示後,僅明於理,未證於事,終必轉疑而惑,故必實行修持,使事理雙融,心內了無掛礙,方名破疑,此謂行。然問難與修行有別否乎?曰:問即是行,不必定分為二,蓋問難所以啟修行之機,修行又可開問難之緣,隨行隨問,互相精進,若僅問而不行,終無益耳。

疑有疑在事前與事後兩種,疑在中途事後者,尚屬有理;若在事前,則係情見用事,憑空臆造,自然越疑越深,因而致病或顛倒者有之,此屬世間最苦之人。然此疑已屬於果,由患得患失而來,患為疑之起因,亦因事而生,並非完全憑空,第事之不必疑,或可以不疑而轉輾疑慮者,此則多事攀援,庸人自擾耳。

修行人往往疑法疑人,性遂浮活,此屬大迷大妄。人之劣性,不外貪得、省事二種。求不費氣力,速得成就,一也。貪多以求勝,二也。多生以來執有之病,繫縛難解,若無所得,疑為偏空,勞而無功,遂欲改道更張,三也。行者每依人情以為轉移,人云亦云,以耳為目,好發無責任之議論,四也。修行過程,順逆不時,進退不定,若因逆而疑,旋生退心,五也。人之習氣,每喜標能立異,好造空論以顯其高,遂忘謗法之罪過,六也。不知依法不依人之義,每因人而謗及法,忘其所以然,七也。他人意境,本非我可妄測,乃亦比量分別,妄斷其是非,八也。皆是自己根本未明之所致。

三忌求速與待心。修行人勇猛精進,原是好事,但精是純一,進屬不退,能朝于斯,夕于斯,不疾不徐,亦不間斷,是名精進,要非貪多猛進之為精進也。要好太過亦是貪,凡入手太高者,必不持久;急欲見功者,氣必粗浮,所修勢必難成。今之到處求法,修一、二十年不得實用者,皆由法門太多,求功太速,修時太短,法見太深,終至百法皆曉,一事無成!此貪速急進者也。

反之則又因循坐誤,稍得勝境,即自滿足而待心起矣。放逸二字,最是障道,以不進則退也。

修行人本是半途出身,從未就根本下手,至淺近之佛理,往往忽棄,久之恥於再問,含糊過去,任其糊塗,此一誤也。

根本未明,則修至究竟如何為止,彼亦盲然,且自以為時機成熟則功行自圓,放任以待時,此二誤也。

修行先以求悟,悟後方是正修,若稍明悟,正是工作開始之時,乃欲任運自在,不求徹底,終至沉淪,此三誤也。

修行功夫,臻微細處,最不易分析,白鳥之白,與白雪之白,二而非一,於此處最含糊不得,若因循放任,姑待其時至,以為久久必可徹底明白,此四誤也。

又任運與待心,截然不同,凡修至明心後,入任運境界,仍不能絲毫放逸,必參至極究竟處,再由極究竟而至極熟,熟極則能所自忘,至此方可放手。

所謂既悟之後如喪考妣,豈得以放任為自由,強作自在而放棄哉?總之功夫是自己知得,今以植樹為喻,初修如先辨土性,宜種何物,而下種子後,一時雖不見萌芽,萬不可疑為不生而挖視之也。只要每日灌溉,勤行本分,及見萌芽,亦勿歡喜,只要小心風雨、水旱、蟲蟻,於開花結果後,尤不宜性急採食,只要看護待時,至此方入任運時期。今於初見萌芽時,即放任不管,待其自植,此又待心之誤也。前為太過,此為不及,同為行道之障,故忌之。

四忌人情與依他。凡初修人往往隨人而轉,以耳為目,若依善知識,本屬正辦,但不可一味人情,譬如先修之法,如先請之醫,人情也,如醫藥不對,久不見效,只有改請他醫,當重於性命,不得再人情以自誤也。彼之輕於換醫藥者,雖多半人情用事,亦由自己不真痛切,如果以自己為本位,審明利害關係,服藥無效,先自警覺,即速改方,萬無猶豫進退,偏重人情之理;如服藥有效,則於生命有關,又豈可因人情而改道?故操縱在自己,切勿依賴他人,以耳為目。

修行人每苦在不知,一不知自己根本毛病,二不知何者是名醫,三不知何者是妙藥,四不知如何情況方為有效,五不知服藥後,必有種種反應,因疑怖而中止。故未修前,是盲從;正修時,是瞎練;稍得境界,又屬自是。一誤再誤,可勝痛哉!

五忌呆板執病。修行人如作工,不可無巧思,以巧則事半功倍也。佛法無定法,假定為禪、密、淨土等法,用以歸宗,然以各人根器不同,法亦隨之而變,如死守不化,不以活潑,靈機無由啟發,安得至自在之境,登極樂地哉?

故專一與死守不同,如志願往西,忽又慕生東方,此不得名專。當知東西方同一極樂道場,東西只是假名,四維上下,各有佛土莊嚴。我當先淨其意,取得往生之資格,則東亦可、西亦可,無不應願往生,此不得名活。若死守一法,以為西方是唯一樂土,無有餘方,執見如此堅固,往生實是難事。眾生病苦,只是我執,學佛正要去我執,若因修持,再加一層執病,豈非苦上加苦!凡習氣深厚,皆因執病而起,馬祖死守坐禪,是名執病,為南岳所呵,他宗亦無不同此病。然更有一班貪便利取巧之人,以為十念即可往生,真便宜之至,只待臨終用功,佛自然來接引,真是夢中見財而喜,故不得不督促之,使勿放逸。

惟眾生難度,扶得西來東又倒,要當善為調處,如調琴弦,鬆緩則不成聲,太急則弦斷。第一先啟其活潑靈機,第二曉以利害,使自己痛切。用功時,如率兵攻敵,義無反顧;不用時,則一切放下,視若無事,而心則常活潑潑地,如是用功,方名精進。

六忌不依規矩。凡修一法,必有師承,初學其責任在師,信受後,必依法奉行,如以我見為是,變更其法,則成就實難。昔有修心中心法者,規矩必得兩小時,彼自以為念咒比他人快,只要一點半鐘,即可夠一千八十遍,遂不依規矩而修,後終無效,反疑他人所修者為不實,遂疑法謗師,此實大忌。

故付法之先,應極慎重,考察身體、時間,各種因緣配合,方無流弊。而受法者,以老實懇切為主,多問可以釋疑,亦貴在自覺耳。

七忌失覺照。此是修行者最大毛病,凡修行至數十年,不得絲毫受用者,正坐此病。蓋修在一時,而用在平日。覺照功夫,是修行人唯一目標,亦斷苦證真唯一方法。眾生顛倒苦惱,只因不覺,外物來誘,不問順逆,枉被流轉,若以慧力覺照,知其虛妄,內外雙空,不受搖惑,自然無喜無瞋,不造惡因,不起惡緣,不受苦果矣。覺照是因地先覺,覺在事前,故名大智覺;照是練習抵抗,諸境前來,得失利害之辨,於人天交戰時,能一決進退,不動不搖,力自充足。

故無論何時、何地、何事,皆當警覺觀照,不宜忘卻。行者每分修時與平時為兩件事,以為平時行住坐臥,待人接物,都不是修,一誤也。

行人不知覺照即是對境練心,以不明心地法門,故不知用心方法,二誤也。

行人口說空,所作事業仍不能空,因不能覺照,無由證空,三誤也。

行人不知覺照是最要緊之用功法門,越多練越好,越逢刺激事,越可反證自己之定慧力。而彼但求福報,不能大受,不起大用,四誤也。

忘失即是忘其所以,便是因循、不痛切,此所以明道多而修道少,修道多而證道少耳。

八忌未得謂得,未證謂證,及衡量他人意境。好高騖遠,誇大虛驕,是眾生習氣,亦好勝心所引而誤入者居多,譬如觀空,理已明白,亦自以為可以空矣。但遇事則又不空,煩惱依舊,其力未充,誠不免識者所譏。然究有一二分證得,雖一時理事未融,終有精進到達之一日。若夫根本未明,而自謂證得者,理且未明,遑論事證,真是妄而又妄。如外道不知明心見性為何事,乃死守竅門,或觀月輪成就,即自稱為明心見性,此最顛倒,難以救藥。

又修持功夫,只有自知,屬於心地,豈可皮相?臆測即是虛妄,衡量亦是煩惱,故他人之勝劣,不勞我之著急擔心也,一涉勝負,即不覺入於嫉忌而瞋心起矣。於自己功行,反而退惰,不可不慎。

以上八種,為修各宗法門之根本條件,不論修淨、修禪、修密,皆當如是。以下再講修各宗之法。

修法目標,在登彼岸,波羅密是也。波羅密者,歸宗也,宗者元也。歸元法門甚多,有以禪定歸宗,曰禪宗;有以淨土法歸宗,曰淨土宗;有以密法歸宗,曰密宗;以禪淨密乃法而非元,乃舟而非彼岸,用捨之權,操用在我,不受法縛,方名彼岸。恆心不可無,偏執不可有。學佛志在去縛求解脫,活潑自在,除一切苦厄,而諸苦厄之中,以法縛為最苦,習氣深者,縛之厚也,禪有禪習,淨有淨習,密有密習,而自以為是之習,皆啟門戶紛爭之漸。修行人求無諍三昧,爭論至屬可恥;然有時不可不辯,不可不爭,此辯爭云者,名曰正因,不可涉於意氣,亦不可引對方惱怒,當平心靜氣處之,機不相契,且勿與逆,逆則反遠矣。不獨對人如是,對自己亦要虛心調伏,知過必改,不改不是真知,莫謂殺盜淫便是過,舉凡心地未明,因果未了,處處纏縛,動則得咎,一切都是罪過。《地藏經》云:舉心動念,無非是惡,業力所繫,無可逃罪。此是無力地被卷入,非是知而故犯,可哀也。